陳曦詫異回頭。

“誒？”她怎麽記得自己已經拒絕過唐同一次了？

上一次唐同離開前就說過一次要把她接到身邊，可是被她拒絕之後似乎已經放棄了。

“這段時間我還是想了想……陳曦，如果你只是希望有一個家的話，那我家裏也還好。我現在一個人住，家裏很大，一百多平，總有你的房間。而且……”

唐同對陳曦沒有別的意思，就是大哥哥看到曾經的小妹妹家裏沒有大人，所以想要當個幫助她的人。不過看見陸征用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看著自己，他卻覺得或許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。這陸征對陳曦似乎真的有一種逾越的想法。

不像是雇主，反倒像是……

“謝謝你小唐哥，你真是一個好人。”陳曦一下子明白了唐同的意思，頓時露出幾分感激。

唐同沈默了。

他這算是被發了好人卡？

“不過你不要擔心我了。我現在和陸征在談戀愛，我們等二十歲就可以領證啦。”看見唐同的臉色微微變了，似乎很想……他自己就是警察。唐警官一副想要回頭幫陸總戴個手銬的樣子，陳曦急忙說道，“陸征沒有騙我，我們是真的彼此喜歡，而且他給了我很多的保障，你看！這是我們的訂婚戒指！”陳曦的訂婚戒指是永遠都不會拿掉的，此刻正好兒給唐警官獻寶，唐同皺了皺眉，警惕地看了陸征一眼，這才對陳曦伸出手來，翻看了一下訂婚戒指。

……仿佛真的是鉆戒。

他沈默了起來。

願意買給一個女孩子訂婚戒指，這看起來還蠻真心。

“陳曦，你只有十八歲。”

“十八歲已經不小了，我會對我的選擇負責。”陳曦對唐同露出大大的笑容，看著這個已經長成為很可靠的大人的從前的大哥哥，小聲兒說道，“小唐哥，是我對陸征先告白，因為我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。他是我最喜歡的人，也是對我最好，永遠都不會傷害我的人。”

她漂亮的眼睛裏的光彩叫唐同有些心酸，這一刻，他突然想起家裏曾經說起過，陳曦的媽媽也是曾經這樣奮不顧身地愛上了一個富家子弟。

她為了那個人什麽都不顧，然後最後卻失去了生命。

“你喜歡就好。”雖然總是覺得有錢人不靠譜，可是唐同卻莫名不願意阻攔陳曦。

大概是此刻陳曦臉上的笑容太幸福。

“陳曦。”他也不在意陸征黑乎乎的臉，雙手輕輕地扣在她的肩膀上，看著陳曦的眼睛輕聲說道，“就算是這樣，你也要記得你還有我。如果有一天遇到什麽麻煩，小唐哥永遠都在你的身後，你明白麽？你不是一個人，小唐哥這裏永遠都是你的退路。”他專註地看著陳曦，陳曦呆呆地看著他英俊的臉，很久之後慢慢地點頭，輕聲說道，“我記得了。小唐哥……”

她想說什麽，卻欲言又止。

“上樓吧。”唐同對陳曦微笑起來。

陳曦急忙點了點頭。

她又把手伸過去，握住陸征的手，一定要和他手牽手上樓。

唐同看見陸征妥協地被陳曦握著，明明穿著很高檔的西裝，可是走進黑乎乎的樓洞，都不在意自己的西裝上會沾滿灰塵，又微微勾了勾嘴角，覺得陸征似乎還不錯的樣子。

只是他走進了樓洞的那一瞬間，或許是來源於警察的敏銳的直覺，他一下子就覺得渾身毛骨悚然。那是一種很奇異的陰冷，不知道從哪裏透出來的冷風，叫他的皮膚都戰栗了一瞬，不過這股陰冷之中沒有其他的氣息，並沒有什麽惡意，唐同想了想，也沒有更多在意，走了進去。

他走過一樓中間的鐵門，帶著懷念地想起這樓洞裏曾經每一個住戶的時候，隱約仿佛聽到鐵門裏傳來蒼老的咳嗽聲。

不過這或許是他的錯覺，唐同沒有很在意，直接跟著陳曦和陸征上了四樓。

陳曦站在家裏的鐵門前面，目光掃過通向五樓的樓梯，看見一只高跟鞋在樓梯口一閃而過。

她頓了頓，看著慢慢走上來的唐同輕聲問道，“小唐哥，你要不要直接去樓上？我記得備用鑰匙是在門口的墊子下面。”她抿了抿嘴角，看著唐同，唐同微微楞了一下，擡頭看向沒有半點動靜的五樓，眼裏露出幾分傷感。

他的樣子很難過，陸征卻冷哼了一聲，涼涼地打開了家裏的門自己走進去，把空間留給陳曦和唐同。當他沒有在的時候，陳曦輕輕地松了一口氣，這才看著唐同更加關切。

“小唐哥，我覺得唐姐姐一定很想念你。”

“想我？還是恨我？”唐同聲音嘶啞地問道。

“她怎麽會恨你呢？她不會恨你或者唐叔叔唐阿姨，她，她只恨她自己。”陳曦的眼睛裏露出幾分難過，想到從前的事，垂頭低聲說道，“小唐哥，你不要忘記她，也不要不來看她。唐姐姐真的後悔了。她知道給家裏人丟了臉，也知道你們一定會覺得很丟臉，不願意再回來看她。可是小唐哥，我只想說……誰沒有那樣的時期呢？叛逆，任性，不聽話，我也有過的。她只是，只是……”

她沈默了起來。

“她只是想要任性，可是卻走錯了路，你們不要忘記她好不好？”

“忘記？”唐同聲音幹澀地問道。

“你們好多年沒有回來了。”陳曦在樓道有些昏暗的光線裏有些傷感地看著他，輕聲說道，“小唐哥，你都已經變成了大人，可是你們一直都沒有回來。真的不能原諒麽？真的……就一點點，哪怕只要一點點。”

她帶著幾分央求，幾分渴望，唐同看著昏暗的光線下一張美麗的臉格外清晰的小姑娘，卻霍然回想到了曾經的那個年少的時期。如果說叛逆，誰不叛逆呢？他也同樣是很叛逆地做著中二青年，然後憤怒地面對自己並不怎麽樣的人生。

他倉促地摸出一根香煙咬在嘴唇上。

陳曦呆呆地看著他，似乎在等待他的回應。

他的身後，高跟鞋的影子若隱若現。

唐同似乎沈浸在回憶裏，許久之後吐出一口煙氣。

“曦曦，你說錯了，我並不厭惡她。”

他笑了笑，對陳曦說道，“她的確做了很多丟臉的事，我記得那個時候，鄰居們是不是都跟你們說，叫你們離她遠點？因為她臭美，喜歡穿露肩膀的裙子，才十八/九歲就喜歡穿高跟鞋招搖過市，還喜歡和一群狐朋狗友來往？”

看見陳曦抿著嘴角看著自己，他哼笑了一聲說道，“那時候家長們都偷偷兒叫你們不要跟她接近，說她是個壞女孩，其實也沒有說錯。她的確不是一個懂得愛護自己的女孩子。”

因為缺少管束，所以她走錯了路，她以為自己是在和人談戀愛，可是卻沒有想到，男人只是想騙她。

她失去了名譽回來，因為生活亂七八糟而且鬧出了很難看的事，被男人的妻子打，說她是不要臉的第三者，在鄰居們靜默的目光裏蹲在地上哭的樣子，到了現在還在他的眼前。

他卻沒有勇氣走過去，給自己的姐姐一點安慰。

“不是她想要做第三者，是那個男人騙她，他騙她以後會跟她結婚，騙她他沒有結婚，也沒有女朋友。她不知道他結婚了，知道的時候就離開他了。”

陳曦不希望唐同誤會已經過世的人，看見唐同半張臉隱沒在了陰影裏晦澀不明，有些難過地說道，“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名聲壞了，還連累你們被大家看不起。”這些社會的底層，其實也同樣有著屬於自己的是非觀。

他們會接受陳曦這樣情非得已的非婚生女，可是卻會排斥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。

所以那個時候，唐同的姐姐是沒有辦法得到原諒。

她的解釋也同樣蒼白無力。

可是陳曦卻一直都相信那些解釋。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唐同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，又覺得酸澀得厲害，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來說道，“曦曦，其實我並沒有討厭她，也沒有厭惡她叫家裏丟了臉。這麽多年，我們一直都沒有回來，不是怕丟臉，而是因為愧疚和無法面對。”

他抹了一把臉，英俊的臉上竟然抹出了眼淚，聲音嘶啞地說道，“我和爸媽都很後悔。那個時候，就算她走錯了路，可是我們是她的家人，本來應該給她的是安慰和保護，可是我們卻只知道罵她。”

如果那個時候，他多一點耐心，甚至多一點承擔，或許他的姐姐就不會從陽臺上跳了下去，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“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嫌棄她，拋棄她，可是唯獨我們，我們應該陪在她的身邊，應該保護她。”

唐同沒有聽到陳曦的回應，捂著眼睛輕聲說道，“所以我們不敢回來。因為我們都是膽小鬼，是傷害了她的人。曦曦啊，我沒有辦法面對那個懦弱的，甚至沒有對她伸出手的那個自己。”

如果他那個時候保護她就好了，在異樣的目光裏告訴她，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是自己的姐姐，他不在意她的什麽不好聽的名聲，也不在意她做了多少錯事，只要一家人永遠在一起，他什麽都可以不在意，如果告訴她這一切就好了。

可是直到失去她，他才發現，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家人。

“我不恨她。我只恨我自己。”

陳曦的目光慢慢擡起，落在無聲落淚的英俊的男人的身後。

高跟鞋慢慢變得清晰，穿著大紅的裙子的女孩子安靜地看著這個男人，同樣淚流滿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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